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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乡夜话|记忆中的外公外婆

庄义博 OFPiX 2019-04-2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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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乡夜话 是 OFPiX 邀请摄影师以影像方式记录故乡,并用文字谈论故乡而设的栏目。通过没有必然联系的一张照片和故乡故事,来呈现他们与故乡的某些连结,以及故乡在个人视角下的变与不变。


图/文 庄义博


关于潮汕这片土地,并不缺少干货也不缺少谈资,但到了嘴边笔下就干涩得写不出来,大概来一两杯家乡自己酿的酒会比较有兴致哈哈。


我要说谁呢,就谈谈我外公外婆的故事吧。


外婆如今该是88岁了吧,外公已经去世三年,如果还活着应该是九十多了。我的外婆,传统的潮汕人,信奉天主教,在文化大革命时间,偷偷给被抓的传教士送去食物和水。最近去香港,还能和那边的教堂神父一起讨论教义和经文。外公的前妻很早就因病去世了,外婆是我外公的第二任妻子,当时算命的说我外婆最好嫁个结过婚的男人,才能大富大贵。不管怎么说,算命说得有点靠谱,外婆生下了6个孩子,两个儿子四个女儿都算很争气,就算没有飞黄腾达也是小康有余,比起当初住在潮汕的矮小平房里,着实好了不少。两人也是传统的相亲,父母牵线,觉得门当户对就办婚事了,这种婚配观念至今还很流行。


他们年轻时候的事我不太知道了,就算是我的妈妈,他们的三女儿对她们的事情也不甚知晓,毕竟过去太久了。只记得年轻时候外公是个屠夫,兼职种点菜种点树什么的,这在当初比那些务农为主的家庭,是一份很好的差事了,因此当时外公也有人追求的呢,当然,最后还是外婆胜出了。在他们年老时,这也成了外婆调侃外公的一个筹码。


外公年轻时候好胜,喜欢什么事情都冲在前面。那时候的潮汕村落对地域归属划分特别注重,哪个地方是哪个村子的,种菜过了哪个地界都很敏感,因此外公的村子,也是我从小长大的村子就和隔壁村子交恶,一度到聚众斗殴的程度。那是上世纪60年代,我妈那时候很小,她记得外公和其他村里人白天晚上交替值班,防止隔壁村偷放水灌田,还用啤酒瓶自制了燃烧弹,搞得战场似的。两个村子的生产队彼此敌视,最后上头来了人,矛盾表面上看似解决了。这些观念上的问题,现在依然存在,虽然现在荒废的土地那么多,没人喜欢种田了,但谁要是过界,或私用别村的土地,免不了又是吵架甚至动手。而外婆那时候就是个勤俭持家的好代表,白天干活,晚上既要做一堆家务,又要照看孩子,在当时不到四十平米的小平房里,挤下了一家8口人,我妈和她兄弟姐妹的童年便在那度过的。


文革的红色浪潮并没有过多的卷到潮汕这里来,批斗什么的也很少,这也算是潮汕至今的一个特色:不问政治,专心于自己的事,所以潮汕里不少成功的商人极少会去关心政治。对于外公外婆一家来说就是好好生产,有什么理论思想需要学习就去学习,照顾好家庭,就这样过了文革。


再然后就是改革开放了,那时候舅舅们已经开始开始外出务工,然后抓住当时的改革和发展浪潮,在家乡办起了厂,生活慢慢上了轨道,外婆外公也搬到了如今的五层大宅子,直到现在。九十年代末,外公的固执开始慢慢显现,他依然想要去种田养猪,大概是因为他是文盲,看不懂电视也看不下报纸,生活顿时变得格格不入吧。外婆上过学则好很多,时至今日她看各类电视节目依然津津有味。而已经过上了上层人生活的舅舅们,无疑对外公的行为是反对的,更别提外公还多次到他们合办的厂的空地上去种香蕉树。他们认为,外公的举动会被别人耻笑,大老板的爹还需要种菜种树补贴日子,这岂不是不孝?然后是一次又一次的争吵,甚至到了要断绝来往的地步。


到了我能记事的时候,年迈的外公每天骑着自行车在整个小镇上漫无目的地溜达。我不知道其他潮汕老人是不是这样子度过余光,年迈不识字,儿女孩子无须自己去带,自己只能每天找找当年的老同志,叙叙旧,晒晒太阳,甚至是闲逛过着一天又一天。长寿从另外一种意义上成了一种折磨,看着老同志们一个个离开人世,自己能说话的人越来越少,儿女和自己不住在一起,见面也没什么话可聊,人大概是越变越沉默,越来越固执,争吵依然持续不断。


每年的春节大概是外公最开心的时候,不单是儿女聚在一起,而且自己在乡里,因为儿女的富有和自己的阅历成为了村子社里的代表,总可以戴上红胸花,坐在嘉宾席,出席各种村里的活动,潮汕这边的拜老爷或者迎老爷,外公总是走在前头的。而外婆是从来不去参与这些活动的,她人缘极好,更爱坐在家里和来访的客人一起聊聊天,喝杯功夫茶,叙叙旧。所以两个老人因外公粗俗的行为和固执的观念,也难免有些争吵。尤其在外公骑自行车外出出车祸后,跛腿了的外公依旧坚持要每天外出,这就成为了两人每天必有的流程:阻拦外公出门,外公强行要出门,阻拦成功,外公气呼呼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做,(其实也做不了);阻拦失败,外公外出,外婆跟着去或者让人跟着照看外公。后来舅舅就找了人,每天开车带外公出去溜溜,这样才算调和了下矛盾。


外婆外公的相处也一直很奇妙,外婆对外公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好话说,“死老人”是她对外公的别称,而外公耳背,很多时候会对外婆的话视而不见,多几遍才有反应,无疑让彼此沟通更困难。两个人自己在家,早上白粥加咸菜或鸡蛋,中午就简单一两样道菜,晚上把中午菜热一热继续吃。潮汕地区的老一辈以前大都挨过苦日子,都比较省吃俭用,不管经济条件多好家里伙食都不会浪费多。外公总爱吃肥猪肉,五花肉是他最爱,然后再喝一杯味道浓的功夫茶,就可以打瞌睡过一个下午,这样的生活节奏一直持续到他90岁。不久,外公得了小感冒,病虽小,但是老人岁数到了怎么都医不好,反而越来越严重,外公最终没捱过这场病。出殡那天,大家围着水晶棺材看着里面躺着的外公,做法的人让我们嚎哭,让死者听见,但都哭不出眼泪,倒是外婆听到我们的声音一直在旁边默默地抹眼泪,等到我们出去堂外,堂内只剩下一对彼此相伴几十年的夫妻。外婆就站在旁边,对着棺材里的外公边说话边抹眼泪。把外公送去火葬时,儿孙和乡里乡亲,还有舅舅他们的朋友们排成一列长龙,大概七八百米长,也应了外公生前喜欢风风光光的做法。而外婆在队伍送葬前就回家了,坐在客厅里看着送葬队伍浩浩荡荡从家门口经过,礼炮一响又一响。


现在独居的外婆生活如旧,除了多挂了一幅外公的照片在房间里,每周依然定期去教堂做礼拜,每天做祷告,每天午睡一会儿,起来看看电视。这些大概就是我对两个老人的印象,现在家人基本都在广州,过年回去,居住在小镇里的老人,大概是年轻一辈和小镇最大的联系了吧,不然,过年回去,还探望谁呢。



庄义博,大二学生,家在广东潮汕。平常时候喜欢拍点东西,在潮汕生活的18年让我对这片土地有了自己的看法印象,不管好的坏的。现在一年才回去一次潮汕,却让我更加清晰想起潮汕的点滴,所以想拍下来,老了看看,多点念想。




还乡计划 由 OFPiX 工作室发起,请大家在春节回家的时候用影像的方式记录家乡的变化。这是一个开放的活动,“档案”是我们做这个项目的立场,从一种中立的态度出发,并不对“还乡”的情绪做任何定义,希望激发参与者用自己的眼睛去看,去发掘,去思考。从2012年开始,已持续四季,每季会设置不一样的主题,分别为故乡档案;故乡书;随时随地的言语;故乡街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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